刺耳的警報響徹黑夜。
閃爍的警燈,似乎將夜空都閃成了紅藍色。
京州市委書紀霍思騰的專車剛停下,多名官員就飛快上前。
但眾人腳步雖快,卻並沒有爭先恐後、一片混亂。
完全是按照職務級彆高低的順序,迅速靠近霍思騰。
這一刻,權力已然具象化。
不過霍思騰並沒有半點享受的感覺。
他下車後臉色陰沉的,掃了一眼眾人。
最後目光看向了京州市公安局長陶勁楚。
“群眾都疏散轉移了嗎?”
陶勁楚連忙道:“大部分都已經疏散轉移了,不過為了確保萬無一失,我還安排了警力對周邊建築進行逐屋排查,確保無一人遺漏。”
“另外,我讓光明區調集了多輛小型消防車,隨時可以對王文格的家具廠,進行噴水作業,絕不給他引燃木料油漆,製造大火的機會。”
聽陶勁楚這麼一說,霍思騰懸著的心,頓時踏實了不少。
這片城中村,不僅道路彎曲狹窄、房屋雜亂密集,還居住了大量本地居民和外來務工經商群眾。
王文格真要引燃家具廠,根本就來不及有效救援,很容易就如同火燒連營一般,讓整個城中村變成一片火海。
若真如此,死傷慘重。
彆說他霍思騰的烏紗帽保不保得住。
恐怕就連漢東省一把手趙立春,都要被嚴肅問責。
也正因如此。
在來的路上,霍思騰就接到了趙立春書紀電話。
指示他采取一切必要手段,務必確保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。
眼下大部分群眾都疏散轉移,不會釀成死傷嚴重的重大事故,霍思騰自然就沒那麼驚慌了。
心情一放鬆,頓時就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。
借助車燈的光亮,扭頭看向旁邊。
垃圾不少的臭水溝裡,正流淌著黑色的臭水。
如今還是冬天,雨水不多。
難以想象到了多雨的夏季,水位暴漲。
會有多少垃圾混雜在汙水裡,衝得到處都是。
有意思的是……
就在旁邊不遠處,就有一排熄燈關門的發廊按摩店。
也就是今天有事,否則平時不知道多少女人,會衣著暴露的招攬客人。
銳利的目光瞥向那些區裡和鄉鎮街道辦的負責人。
一個個都羞愧的低下頭,根本沒臉和霍思騰對視。
忍著惡臭,霍思騰在陶勁楚的陪同下,來到了相鄰不遠的一幢本地居民自建的五層樓房。
沿著狹窄的樓道,拾階而上來到樓頂,可以居高臨下,比較清楚的看到家具廠院壩內的情況。
所以狙擊小組,早已在這裡提前部署到位。
接過望遠鏡,霍思騰仔細觀察了一下。
由於有玻纖瓦頂棚的遮擋,看不到家具廠內到底什麼情況,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堆放了大量木料和油漆桶。
不過沒有頂棚的院壩內,王文格將一輛貨車斜停在了大門口,堵住了進出家具廠的唯一通道。
院壩中央有一個很大的鐵皮油漆桶,裡麵正燒著木頭,散發出火光,時不時的還竄起火星……
“霍書紀,那個個子不高,穿藍色工裝,戴著白色勞保手套,還舉著火把的男人就是王文格。”
“這人原本是大風廠保安隊的,大風廠破產清算後,他就在親戚介紹下,招人買設備開了這個家具廠。”
“家具廠本就屬於無證經營,還涉嫌違法排汙、沒有任何消防措施,一個月前就讓他們搬遷,他們卻絲毫停產跡象。”
“今天給他們下了最後通牒,要求二十四小時內必須搬走,結果他卻煽動十幾個小老板,不給他們補償就絕不搬走。”
“補償?”
霍思騰扭頭看向陶勁楚。
“他媽的!他們居然還有臉要補償?”
“沒人告訴他們,無證經營要罰一萬元以上,經營額超過五萬的,甚至要處五倍以上、十五倍以下罰款嗎?”
“沒人跟他們講沒有依法取得排汙許可證,擅自排放汙水的行政處罰罰金都是十萬元起步,嚴重者甚至會入刑嗎?”
“而且這麼雜亂無章的搞生產,為了省錢也肯定不會準備消防設施和器材,更不可能通過消防驗收,依法依規也要罰好幾萬。”
“至於不交社保和偷稅漏稅的問題,那就更不用說了,像這樣的小作坊小工廠,營業執照都不辦的,根本就不可能交社保繳稅!”
“有這麼多違法違規行為,不僅沒有對他們依法嚴懲,還給他們充足的時間搬走,他們居然還不滿足,還想要補償,誰給他們的勇氣啊?”
“要是按照他們的這種邏輯,那咱們今年清理關停違規企業、開除公職人員中的害群之馬、騰退侵占國有資源的個人和企業,是不是都要給補償啊?”
“一個個違反了法律法規、危害了社會,沒有被嚴肅處理還不偷著樂,竟然還有臉要補償,要是都這麼厚顏無恥,那咱們京州市的深化改革,還怎麼完成?”
霍思騰惱怒的罵了一通後,氣呼呼的扭頭看向,側後方站著的一群人。
“馮勝才!!”
這一聲喊。
頓時讓京州副市長、光明區書紀馮勝才,心裡咯噔一下。
連忙上前兩步,微微欠身。
“霍書紀,您指示。”
霍思騰剛想要罵人。
但一想到馮勝才是自己人。
大風廠破產清算之時,孔智勇的京州宏利地產公司,之所以能順利拍下土地,今天早上還順利將最後幾棟工人宿舍都爆破拆除……
這一切的背後,都少不了馮勝才幫忙出力,否則項目也不至於進展如此順利。
即便他這個光明區一把手,實在是太過於軟弱無能。
但凡他足夠勵精圖治,這一大片城中村又怎麼會長期藏汙納垢?
可畢竟是有功的自己人啊!
所以罵人的話都到了嘴邊,霍思騰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。
“這地兒屬於哪個鄉鎮?”
“光明峰鎮。”
“鎮上的領導班子呢?”
“我讓他們去做勸導工作了。”
“那現在是誰在勸王文格?”
“金富貴,還有咱們光明區公安分局局長程度。”
一聽到程度的名字,霍思騰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。
之前掀起轉變基層作風風暴,這個程度就表現得相當搶眼。
要不是他鐵麵無私,就自己寶貝兒子酒後犯的那點錯,何至於鋃鐺入獄?
當然。
程度之所以敢如此強硬,顯然也是因為背後有人撐腰。
至於是誰……
霍思騰下意識的瞥了一眼陶勁楚。
他早就知道,陶勁楚是省委書紀趙立春的人。
據說當年趙立春,為了廢除農業稅,帶人跑遍漢東所有市縣鄉鎮。
那些年通行不暢、交通不便,路上遭遇車匪路霸的情況時有發生,趙立春一行人也不例外。
那時候陶勁楚還隻是一個小片警,不僅沒資格配槍,很有可能這輩子熬到頭,也就是當個小所長。
結果命運垂青,讓他偶遇被打劫的趙立春一行人,雖然不知道趙立春的身份,但他卻依然勇敢的衝了上去。
這一衝,自然衝出了一個平步青雲。
隨著趙立春登頂漢東一把手,陶勁楚也如同坐火箭般,當上了漢東省城京州市的公安局長。
也正因為知道,陶勁楚是趙立春的人,而趙立春又是掀起漢東省轉變工作作風的源頭。
所以當兒子出事後,霍思騰壓根就沒想過,找陶勁楚網開一麵,而是找了時任京州公安副局長的孫海平幫忙。
誰知道……
這個孫海平,更不是一盞省油的燈。
從基層一步一步爬起來的孫海平,曾是漢東省有名的破案能手,很受漢東省前政法書紀梁群峰的賞識。
梁群峰去世後,孫海平自然就沒有了靠山,霍思騰便暗示孫海平將兒子的案子提級辦理,讓市局經手。
他甚至就差明說,陶勁楚是趙立春書紀的人,要不了多久就會提拔進省廳,到時候自己一定會力挺孫海平升為局長。
結果孫海平如同茅坑裡的石頭,又臭又硬。
堅守原則的他,不僅沒有順從。
反而力挺光明區分局,順藤摸瓜追查到底。
害得自己的寶貝兒子,最終被查實了多項罪名,以至於鋃鐺入獄。
霍思騰一氣之下,就想辦法將孫海平,調去當了京州市政法副書紀。
這個看起來很正常的平級調動,但其實卻大大削弱了孫海平的權力。
至於眼前的陶勁楚……
霍思騰知道,程度能從呂州調來京州,並很快當上光明區分局局長。
顯然不是他陶勁楚欣賞程度,也不可能是趙立春關注到了程度這個小人物。
極有可能是趙家的趙瑞龍或趙小惠,在利用其父親的權勢,安插提拔自己人。
如今前大風廠員工王文格,是在光明區鬨事。
作為區分局局長的程度,也確實應該衝到第一線。
而有趙家撐腰的程度和陶勁楚,也確實夠雷厲風行。
事發到現在,時間還並不長。
就火速調集了大批警力、醫療和消防人員,進行了應急疏散和布控。
連狙擊手都安排到位了。
估計今晚王文格真要誓死不從,非得要縱火。
程度是真會請示開槍,而陶勁楚也真敢下令擊斃。
為了上萬人的生命財產安全,乾掉一個無法無天的不法商人,很合情合理嘛!
拿起望遠鏡,霍思騰繼續觀察家具廠院內院外情況。
“現在談判情況怎麼樣?”
“其他小老板,經過思想動員後,都同意搬走了,就隻有王文格,還堅持要五十萬補償!”
“五十萬?他可真會獅子大開口!老子不罰他五十萬就算不錯了!”
霍思騰放下望遠鏡,抬腕看了一下時間。
“你立馬告訴程度,讓他轉告王文格。”
“像他這種違法違規的小企業,咱們京州市政府是不可能給他一分錢補償!”
“他如果十分鐘內,不把火熄滅,承諾明晚之前將設備原料全部搬走,那麼我們就會依法依規采取強製措施!”
“還有,告訴他,一旦采取強製措施,那就不止是拘留罰款那麼簡單,還會對他家具廠過去存在的違法行為追加處罰!”
“總之,現在乖乖滅了火,搬走還可以不被罰,村委會該退的押金租金還會退給他,否則他不止是人會被拘留,還會被數罪並罰十幾萬!!”
霍思騰話音剛落。
陶勁楚還沒來得及轉告程度。
院內就傳來了驚呼聲、謾罵聲。
霍思騰定睛一看。
是幾個特警趁著王文格等人,在和院門口的程度等人隔著車討價還價,悄然翻牆入內。
他們的出現,自然讓院內的人亂作一團。
王文格還想趁機投擲火把,但立馬就被一腳踹翻倒地。
很快就被摁地上,反手被銬在了身後。
人是無法動彈使壞了,但嘴上還在瘋狂叫罵。
除了各種汙言穢語,還汙蔑大喊警察殺人了。
這時候。
程度帶人快速翻過堵門的貨車進入院內。
用滅火器迅速將地上的火把,以及鐵皮桶內燃燒的木頭撲滅。
知道大局已定,霍思騰放下望遠鏡,轉身看向馮勝才。
“這一大片藏汙納垢,極其臟亂差的城中村,我看已經不隻是光明區的一顆毒瘤,更是我們整個京州市的一顆毒瘤!”
“咱們京州市要發展高質量經濟,要打造生態宜居城市,就決不能允許這顆又臭又爛,冒著滾滾黑水的毒瘤一直存在!”
說到這兒,霍思騰抬手指了指,那些雜亂無章、高低錯落的各種房屋建築。
“這些房子裡,有多少是本地人,在自家宅基地上,合法合規修建的農村自住房?我看根本就沒多少!”
“絕大多數,都是把自家的耕地蓋成了房子用於出租,有的還是村鎮的集體土地,無一例外基本都蓋成了住宅或廠房庫房。”
“沒有一丁點兒的布局規劃,恨不得把公路都給擠占了,如此密密麻麻的各種違章建築緊挨在一起,真要著火真是不敢想象會有多嚴重!”
馮勝才連連點頭後,就急忙表態:
“霍書紀您放心,咱們光明區一定會加速實施光明峰項目計劃。”
“爭取今年上半年,就完成這一片城中村的騰退拆遷,徹底解決這顆毒瘤!”
不管是站在個人立場,還是考慮京州市的長遠發展。
馮勝才當然恨不得,趕緊把這光明峰鎮一大片臟亂差的城中村,徹底拆個乾淨。
隻有拆了,這裡才不會藏汙納垢,才不會聚集大量的社會閒散人員,存在治安問題和消防隱患。
而且拆遷後做好四通一平,伴隨著京州市經濟的快速發展、大量外來人口湧入,這片土地必然升值。
到時候,光明區光是靠賣地,就能得到大筆收入。
而在土地轉讓、工程建設等方麵,自己一幫人也能有權力尋租的操作空間。
更彆說城中村拆了後,建起一座座高層住宅小區和高檔寫字樓,新增大量的居民和企業,稅收增加、經濟繁榮,也是一大政績啊!
因此。
他馮勝才當然迫不及待,想要大規模征地拆遷。
為了利益最大化,還要儘可能壓低拆遷成本。
能不賠就不賠,能少給補償就少給補償。
至於拆遷過程中,勢必會出現一些態度強硬的‘釘子戶’。
馮勝才也並不擔心。
要依法懲處,可以讓程度出手。
要用江湖手段,孔智勇有的是小弟能用。
而站在一旁的陶勁楚。
雖然沉默不語,但卻心如明鏡。
“今晚王文格為了補償負隅頑抗,顯然隻是一個開端!”
“馮勝才、霍思騰等人想要撈好處、得政績,必然會強行推動征地拆遷!”
“一旦大規模征地拆遷,這裡必然還會為了錢,發生各種稀奇古怪的事!”
“房子不大,家裡人還挺多的本地人肯定願意,但就像腳下這幢五層小樓的房主,就不一定樂意。”
“如果拆遷賠償方案不能讓他滿意,反而導致收入下降,那他肯定寧願不拆,光是收租,都能輕鬆月入過萬。”
“況且他還可以加價多收水電費,並在彆人退租的時候,找各種理由克扣押金,因而一旦強拆,他必然反抗。”
想到這兒,陶勁楚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程度。
年輕人渴望進步,敢打敢拚是沒錯。
但接下來光明區的瘋狂拆遷,千萬不要猛打猛衝。
否則功勞可能撈不著,反而還會被某些人當槍使。
是夜。
帶頭鬨事的王文格,自然是被殺雞儆猴。
不僅一分錢的補償沒要到,還被刑事拘留,家具廠也被查封。
眼看快過年了,其他小作坊小工廠都紛紛順利搬走,自家的廠搬不走,還要被立案查處。
湯成蘭四處奔走,到處跪地哭求道歉也沒有用,反而得知要被罰十幾萬,一氣之下半夜來到家具廠,撬開鐵皮圍牆進去放了一把火。
除夕夜。
熊熊大火衝天而起,濃煙滾滾。
在夜風的助力下,火勢迅速擴散蔓延,仿佛是要將整個城中村變成一片火海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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